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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6章 256 慈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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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6章 256 慈悲

圍繞著同樣的圓心、不同的直徑, 由光點構成的圓環不斷旋轉著,在無垠的黑暗中變幻出千姿百態,仿若神明脖間的一枚掛墜。

唯有中央的圓盤和最外側的圓環以同樣的直徑與速度旋轉著,因此釋千能清晰看到圓盤上出現的文字。炫目的字跡在似無終止的旋轉中溢出金色的光點, 猶如流星劃過夜空時的掃尾。

顯現出最後一個詞匯的第二道輪/盤再次啟程, 並不像先前那樣飛速旋轉到只剩殘影, 而是如同最終一樣無規律地緩慢旋轉著。

那經過三次輪轉篩選出的詞匯清晰顯現,它們被金色光芒包裹著, 互相之間產生強烈引力, 由光點構成一條條清晰的直線, 直線接近文字的地方是濃郁的金色,越到中部越接近藍色, 以等邊三角形的姿態“撐開”了整個圓環。

權力, 生命,聯系。

倒真有些像是等待賭客下註的輪/盤。

身體已經習慣旋轉帶來的失重感,釋千並沒有太過在意那三個賭註,而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圓盤中央的金色字跡看。

“我?”

釋千輕聲開口, 確定這絕不會是雀芙的口吻。

這些字跡和先前的規則敘述全然不同。它們並非鐫刻在圓盤上、是屬於輪/盤的一部分,而是以“附著”的姿態於其上呈現, 仿若這枚輪/盤只是一個載體。

這是出自[世界之主]的力量。

屬於她的力量。

流星的掃尾在夜空中漸漸淡去, 但又在旋轉中猶如紛紛雪粒向她落來, 釋千向前伸手接住一粒光, 光雀躍地棲息在她指尖, 旋即引得她體內的能量泛起一圈圈波瀾。

萬千星子朝她墜來。

探出的手是位於前鋒的領路者,隨後面部與軀體都似淋雨般觸碰到這些閃耀的金, 感知到它們在融入她肌膚時迸發的藍,也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手。

——她的手。

釋千看到的手並非是這只由神經反應控制的肉/體之手, 而是從無窮盡深黑中緩緩探出的虛空之手。

最開始,周圍只不過是虛無的光點,一切從她的指尖碰到那粒光開始,一只沒有實體、不具顏色的手從對面探來。萬物驟變,墜向她的光以那圓盤為界裂為交織的鏡像,逆她而去的鏡像光芒爭先恐後地附著到那只虛空之手上,共同勾勒出虛無之物的輪廓。

這只手的手心朝上,手指放松地微蜷,就連手腕與手掌交界處的角度都和肉/體之手一模一樣。就像釋千站在一面鏡子前一樣,只不過將她的手放大了成千上萬倍。

哪怕是以“宏大”這個詞來形容都顯得小氣。

是猶如人類追求的神明造像,要窮極所能、窮極想象才能鑄造出龐然大物。

而落於虛無上的金色光芒不滿足於只勾勒出那虛空之手的輪廓,又從指尖開始進行精細的雕刻。鐫刻出的指紋猶如乘坐飛機掠過地表時看到的山脈,既渺小又龐大。

這只巨手覆刻釋千的動作不斷向前,直到用指尖輕輕托住那不斷旋轉著的四環輪/盤。

手指舒展,只有中指微微翹起,與拇指將觸未觸,猶如將撚而半成的說法印。以人類之軀感受的巨大輪/盤在那虛無之手上不過是一顆飾品般的珠子。

世間萬物均將於其上轉動。

金色光點竭盡細致地覆刻著真實的細節,連肌膚的紋理都清晰可見,然而那細致入微的指紋卻並非人間的定數,而是像無盡海面上的波瀾、無法捕捉的風線,帶動著掌紋不斷變幻、延申,似墜入不切實際的夢境。

那金色造像的肌膚下流淌的更是純藍的血液,金色的光芒在編織,藍色的光芒在奔騰,它們順著手臂向後擴展而去,共同構成了一具赤/裸著的女性軀體。完美、龐大、不可方物。

釋千擡起眼。

釋千也擡起眼。

金色的睫毛在深空中灑下數道反向的流星,露出那雙永無盡頭的眼睛。

她看著她。

祂也看著祂。

釋千輕輕眨眼,祂也跟著輕輕眨眼,動作完全一致,沒有任何延遲。她恍然不清楚到底是誰控制著誰,但也僅只恍然了一瞬,因為釋千清楚地知道,[世界之主]的真正意識就在她使用的這具軀體裏,毋庸置疑地,這世界上只存在一個釋千。

眼前的造像也並非她的“真身”。釋千想。

她的真身,就是被真正意識附著的當下,除此之外,其餘的一切都不過是容器罷了。

釋千盯著眼前那個鏡像的、龐大的、身無任何外物的自己看,她幾乎看不出任何相貌特征。凝視的時間被拉長,釋千終於看到了“特征”,那是像造像指紋一樣流動變幻的相貌。

比如,當她想象“雙月”時,眼前的造像就是雙月恣意、銳利的相貌;當她想象“三無”時,眼前的造像又轉為冷漠沈寂;而當她想象“Anti-”時,眼前的造像便顯出溫柔而神秘的風貌來,諸如此類。

所思,即所見。

這應該是她的潛意識。釋千猜測。是承載[世界之主]無序能力的一瞬息,通過雀芙的身體降臨於這個世間,又將屬於[世界之主]的能力分享。

為什麽?

答案簡單到釋千甚至無需思考。

有趣。

就像游戲不僅僅需要主線,也需要“彩蛋”,避免冗長的主線劇情令玩家失去興趣。

釋千看著眼前的造像輕笑出聲,也通過造像看到了自己的笑容,純黑到似乎物理學不存在的空間中卷起一陣風。釋千垂下手,思考是否要加入這個“彩蛋”。但那金色的造像卻並沒有跟著垂下手,而是緩慢地用手指捏住了這枚不斷旋轉的輪/盤。

隨後,造像捏著轉動的輪/盤,慢慢靠近自己碩大的身軀,最終停留在胸骨的最頂端。

造像松開手指,但輪/盤卻並未下墜,而是懸停在原地,猶如一枚鎖骨鏈掛墜。旋即那宏偉的造像便開始崩塌,化作絲絲縷縷的金色與藍色,消失在混沌中,猶如從未存在。

釋千驀地感覺胸前一涼,好像有什麽東西出現在肌膚與衣物之間,帶來輕微的硌痛感。她微微一頓,立刻伸手從衣領探進自己的衣物,隨後摸到了一枚正在轉動的、疑似珠子的

東西。

她用食指與拇指輕輕捏住,然後從衣物中拿出。

周圍的空間驀地染上純粹的金——或者說是黑色褪去,露出了金色的底色,總之連她腳下站著的旋轉輪/盤都消失在這鋪天蓋地的金色中,然後、出現在她的指尖。

太小了。

比起舊時代的一元硬幣還要小些。

釋千捏著最外環的輪/盤,就像捏住星體的星環。內側的輪/盤仍在不停旋轉,釋千已看不清那最內層圓盤上的字,不過倒是看不見純金色字跡的痕跡,倘若那字跡存在,必然奪目到不可忽視。

她只能看到這是個很漂亮的掛墜,以及站在最外側輪/盤上的雀芙。

此時的雀芙正背對著她,雖然看起來比螞蟻還要小不少,但釋千仍能從她的肢體語言中讀出淺淡的慌亂,她正在環顧四周,仿佛這個明明屬於她、她也該無比熟悉的場域發生了驟變。

最後,雀芙生硬地回過頭,倏然滯住。

釋千正垂著眼看她,此時的雀芙小巧到可愛的地步。為了看得更清晰些,釋千還收起手臂、擡起手腕,將那枚命運輪/盤送往眼前。

哪怕是這樣,體型的差距還是太大,雀芙想要同她對視只能極力向上仰頭,直到脖頸抵達彎曲的極限。這樣的仰視姿勢是在痛苦,她的隱約可見的眼神從驚異轉為恐懼,最後化作一股無力的釋然感。

釋千看到她突然仰著頭就笑了,但或許是由於她太小了,釋千無法通過微表情讀懂那笑容的真正含義。

雀芙的嘴唇在動,但釋千聽不到她的話。

“聽不到。”釋千說,她將命運輪/盤湊得更近,想聽清雀芙在說什麽。

考慮到體型差距很大,她特意將聲音放得很輕,幾乎接近氣音。

然而雀芙卻驟然向後跌倒,緊接著她便看到雀芙的下巴與胸前染上斑斑血跡,還隱約聽到了一聲痛音,隨後跌坐在地上的雀芙下意識佝僂起身體,似在幹嘔,而她的衣衫則被驟然卷起的狂風吹得亂飛。

風應該是她用氣音說話的緣故?之前她和造像對視時,笑了一下也引起了風。

但吐血不至於吧?她聲音已經很低了,如果是音量的緣故,破裂的應該是耳膜才對吧。

雖說釋千覺得肯定不是因為說話聲音過大,但看雀芙這痛苦的樣子,她也沒有再實驗一次的興趣。她將命運輪/盤和她的距離拉開,盯著這漂亮的掛墜看。

留下這枚掛墜,意味著收回權力,雀芙便失去了同她一戰的能力。

她也不需要承擔失去“權力”、“生命”或者“聯系”的風險,用這種隨意的方式玩弄世界的根基,在風險的刺激中追尋短暫的趣味。

思考間,命運輪/盤在她的指間轉動。

但是——

比起“有趣”,釋千想到的是另一點。

拋開進入這枚彩蛋的風險不談,事實上,這份能力對她來說無足輕重。

她收回並沒有什麽明顯的好處,畢竟她現在能調動的能力太多,甚至因為太多而挑選麻煩,有時候能不用能力解決的問題,釋千會用最簡單的方式去解決。

說是錦上添花都顯得過譽。

但這份能力對於雀芙來說卻是重啟人生的籌碼。因為和她產生了關聯、覺醒了能力,她才有資格進入降明;而因為她擁有“命運輪/盤”,她才能冷靜地對“編號4000”說出那句“我是來阻攔你的”。

應觀辭先前說,地底對於人造人的態度很明確,沒有利用價值就一文不值。釋千當然希望雀芙將人生的目標從她身上移開,但她也明白雀芙的處境讓她註定要在泥潭中掙紮、翻滾。

所以對雀芙來說,這份能力是雪中送炭。

釋千的手指不再捏著命運輪/盤轉動,而是將它拿到與視線相平,看著那勉強站起以對抗命運的渺小人類。

再次笑了。

隨著她的笑,輪/盤上再次卷起無源之風,雀芙的身形卻未移動一分一毫。

釋千想。她留在世界盡頭的潛意識散發著屬於[世界之主]睥睨世間的、有些惡趣味的樂趣,但她在行走在人間的意識卻撿起這份樂趣,將它裝潢成別的模樣。

這好像更有趣一些?

無任何預兆的,釋千將手中的命運輪/盤輕飄飄向前擲去。命運輪/盤猶如一枚子彈疾馳,將純金的背景撕開一道缺口,濃郁的黑色奔湧入內。

她放棄收回這份權力。

潛意識將這枚命運輪/盤丟出,是因為有趣。

而現在的釋千將這枚命運輪盤丟出,則是因為慈悲。

釋千伸手去摸槍,再次上膛。

作為“釋千”,她自然會為了自己而認真應戰。倘若她贏了,她自然會收回她贏得的籌碼,不會因為憐惜說什麽“不要了”的話,因為這是雀芙需要為自己選擇付出的代價。

但倘若她輸了,這[世界之主]讓給贏者來當也是理所當然。

雖然她現在對掌控生殺予奪的絕對權力沒太大樂趣,可如果有一天失去權力的她又開始懷念,她相信她必然也能找到重回[世界之主]位置的方式。

既然她能親自送予,那也能親手拿回。釋千絕不質疑這一點。

命運輪/盤徹底劃開金色的世界,周圍再次被黑色包裹,她垂眼時便看到自己已腳踩輪/盤邊緣,扭曲變化的淺金淺銀線條一如之前。

釋千擡起頭,看向那前方,金色的光芒全部褪去,只剩下鐫刻在圓盤上的規則與選項。

“我選擇押付——”

她說:“生命。”

這是和雀芙完全對等的代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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